“无为”的农耕哲思——福冈正信与自然农法

“自然农法” 的构想最早由冈田茂吉于1935年提出，福冈正信则稍晚于1938年提出。在台湾谈到自然农法，知道冈田茂吉的人应该远超过知道福冈正信的人。

福冈正信年轻时生了一场大病，差点就此买单，在养病期间，从老子的“道法自然”哲学悟出了自然农法的构想，著有《自然农法》、《一根稻草的革命》等书。在他看来，现代科学农法虽然给人类带来了进步，创造了丰富的物质文明，但是它也存在着严重的缺陷和弊端。

什么是自然农法？

福冈正信解释说：“自然农法是自然之道，无主观的省力之道。其经验归结到一点就是‘无’字，‘一切无用论’，即不耕地、不施肥、不除草、不用农药。”

福冈正信认为，现代农业所以能够获得高产，主要是靠多施化肥、多用农药、施以除草剂和勤于机械作业等技术。但是，这种科学农业法其实是一种“病态农业”。

施用化肥虽然在有限的范围内可以增产，但是从全局来看，它严重地破坏了土壤结构，杀死了大量的土壤微生物，使土壤发生混乱，导致农作物生长的软弱化，导致土壤微量元素的欠缺，造成了全球性的土壤退化。

在田地里喷洒剧毒农药﹐虽然有助于消灭病虫害，但是它对自然生态系统的破坏和对栖息于土壤中各种细菌和微生物的杀害则是惊人的，完全是一种不明智的愚蠢行动。

使用机具翻耕土地，固然可以暂时收到疏土透气的效果，但是长期使用机具会使土壤恶化，破坏土壤团粒结构，不利于保水保肥，危害农作物生长，必然造成减产的恶果。

使用除草剂或机具除去田间杂草，固然有利于农作物的生长，但是也破坏了植物之间形成的合理的生态结构，造成风蚀、水蚀，导致水土流失、农田沙漠化和土石流等现象。

福冈正信看到了现代科学农法的问题，以及它会带来的灾难。从《一根稻草的革命》这本书的书名可知，他希望推动一场农业的革命。他的最终目的，是要确立一种不仅能生产农作物，而且还有助于人类自我完善的农作法。

任何农业实验都需要花许多年才能看到成果，把中国古代的道家哲学运用在现代农业中，可说是福冈毕生最大胆的实验。敢做这种事的人，不是傻子就是择善固执的人。

福冈花了一辈子时间，向世人证明他的农作法是对的，希望农民与农产品消费者能接受他的观点。他在《一根稻草的革命》书中写道：

“我花了五年的时间进行实验，来证实铺撒未加处理的稻草是安全的。我又用了五年的时间，请土壤、肥料学家研究土壤、地力的变化、未加处理的稻草的成份分解、肥效、脱氮现象、还原问题、与微生物的关系等等。另外，我还花了五年的时间，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覆盖稻草的不耕作直播要比以前的插秧法，收获量要大。”

有了实验结果之后，接下来就是说服其他农民采用他的农作法。他在书中另外写道：

“可是，人们就是不信，认为这种结论过于轻率。没办法，我只好先实验铺撒铡短的稻草。这样，用去了三年时间。后来我又进行实验，将稻草一截为三铺撒在田里，又花费了三年时间。一直到最后得出‘还是长稻草好’这样一个结论，整整用了九年的时间。”

为了取信于其他农民，福冈正信前后总共花了二十四年做实验。

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四年？

福冈正信是一个坚持理念决不妥协的人，因为固执，他很难跟别人相处。这种个性也造成他推广自然农法的阻碍，尤其是在日本。终其一生，福冈正信的自然农法在日本并没有被多少人接纳。连他的著作都要设法自行出版，因为没有出版社甘冒风险为这种偏离主流的人出书。即使现在福冈儿孙的农场，也并没有采用他的自然农法，而是一般的有机农法。

福冈正信的成就大多来自于国外的肯定。由于《一根稻草的革命》一书在欧美的地位，在海外当提到自然农法（natural farming），大都认为是福冈正信的自然农法，反倒是在日本，当提到自然农法，大都认为是冈田茂吉或是川口由一的自然农法。

自然农法与朴门永续设计

福冈正信与朴门永续设计（Permaculture）其实有一段渊源，1986年，福冈参加一场在美国华盛顿州奥林匹亚举行的朴门永续设计聚会，在这里遇见了Bill Mollison。

这场聚会参加人数将近一千人，场面相当热烈，福冈正信受到这些理念相同的人所鼓舞。他说：“直到现在，我才第一次对未来的人生抱有希望”。当时他向 Mollison致谢，感谢他“创造出一个充满希望与活力的网络，让许多人共同为拯救地球而努力”。

Bill Mollison是朴门永续设计的创始人，1928年出生于澳洲塔斯马尼亚，年龄比福冈小15岁，其朴门永续设计的构想是在1974年提出。

Bill Mollison在其著作《Introduction to Permaculture》（朴门永续设计简介）中，多次提到福冈正信，对于他的理念深表认同。事实上，朴门永续设计撷取了许多福冈正信的自然农法观念，例如旱地直播、不耕地的谷物耕作方式（稻麦混种法）、食物森林（多层式植栽）、把蔬菜当野生植物一样种植、粘土丸子等。除了农业技巧之外，朴门永续设计还学到了以自然模式去设计它的实务策略。更重要的是，自然农法的哲学思想提供了 朴门永续设计一个实质的精神基础，这是它在早期的教学中所缺乏的。

有趣的是，自然农法的理念和朴门永续设计似乎相契合，但是在做法上却又相对立。朴门永续设计强调适切的科技运用，以人的智慧去规划符合自然而且能自给自足的永续生活；福冈则将人的智慧视为助纣为虐的工具，认为它只会让人与自然渐行渐远。但是师法自然的理念却是共通的。

哲思与农耕

福冈不排斥宗教，却也没有信仰特定宗教。他有自己的宗教观，他曾经说：自然农法虽然称为“农作法”，但是不能单纯以农业的角度来看它，而必须以宗教、哲学、及生命永续的角度来看它。农业是为侍奉神，接近神而存在的；神便是自然，自然就是神。

当一个人悟到“真理”时，都会有一股冲动，希望与他人一起分享，希望其他人都能因而得救，这是“传教”的本质与由来。耶稣如此、释迦牟尼如此、穆罕默德亦如此；冈田茂吉也因此创立了“世界救世教”，藉由宗教的力量来传达自然农法的理念。

推行自然农法的关键，在于是否能改变人心，而不在于执行方法是否偏差。当想法对了，做法自然就对了；福冈正信似乎没有领悟到这一点。当谈到自然农法为什么没有普及时，他只是以农学家的角度进行检讨，认为其他人总是改变他的方法，以致最终目的无法达成。如果福冈正信透过宗教的包装来推广自然农法，今天的成就或许是不同的。

福冈正信认为，人类真正的生活，存在于类似原始生活的小农生活之中，在这样的生活中，才能够进行大道理的研究。

他所描述的理想生活是：立足在某个地方，耕种一小块土地，最大限度地享用每一天中的空闲时间，这才是理想的农业。

这正是“半农半X”的生活方式，也是能够让人类永续生存的生活方式。

福冈正信生平

1913年2月出生于日本爱媛县伊予市。

1933年毕业于岐阜高等农林学校，主修微生物学。

1934年任职于横滨海关植物检查科，从事植物病理研究。

1937年因肺炎住院，养病期间顿悟“无”的哲学，并辞去工作。

1938年回故乡当农民，以种植柑橘、稻米来证明自己“一切无用论”的想法，从此开始实践“自然农法”。

1938年种植柑橘失败，被父亲赶下山另找工作。

1939~1946年任职高知县试验农场，从事病虫害防治，并继续研究自然农法。

1947年回故乡全心投入自然农法研究，并应用在水稻、小麦和柑橘的种植上。

1961年开始采用不耕地直播、冬季播种、培植绿肥等耕作法。

1975年出书《一根稻草的革命》（The One-Straw Revolution）。

1988年获得印度最高荣誉奖（Deshikottan Award）及菲律宾麦格塞塞奖（The Ramon Magsaysay Award）。

1997年获得地球环境高峰会议议长设立的国际NGO The Earth Council奖。

2008年8月16日逝世，享年9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