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九年的开花 五月的津轻迫不及待地想要报春,樱花盛开后,苹果树也开了花,那是一个百花缭乱的季节。 苹果花,含苞待放时,是淡粉红色,花朵绽放后,就变成了白色。樱花固然美,但我认为苹果花才是花界的翘楚。 樱花朝向赏花的人开,叶子也都会后退,以免挡住花的风采。然而,苹果花根本不在意赏花的人,和富有光泽的绿叶一起向着天空绽放,感觉有点孤傲。 当然,这些都是别人果园的情况,我家的苹果园已经沉寂多年,完全看不到一朵花。 春天经过我的苹果园却过门不入。 彻底实施无肥料无农药栽培的第九年,苹果园承受了疾病和害虫侵袭,整座果园惨不忍睹。生活捉襟见肘,简直是地狱般的日子,我的苹果园不开花已经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所以,一九八八年(昭和六十三年)五月十三日的事格外令我难以忘怀。 我家有四座苹果园。第一座实施无农药无化学肥料栽培,位在东岩木山,占地八十八公亩的苹果园,终于给了我答案。从最初实施的一九七八年开始,整整经过了十一个年头。 由于我的果园分散在不同的地方,当时适逢培育秧苗和插秧的季节,我每天到处趴趴走,已经两个星期没去看苹果园了。也许是因为太害怕了,故意不想靠近。 我的邻居竹谷银三先生,早上七点上门找我。我正穿上长雨靴,准备下田插秧。 竹谷先生告诉我:木村,木村,你去看了果园吗?开花了。 虽然我内心期待今年一定会开花,但因为饱尝了多年心酸,我不敢亲眼确定。所以,听到他告诉我这个喜讯时,我也只应了一句:真的吗? 有那么一下子,我还以为他在开我玩笑。 然而,内心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搞不好真的开花了。 我急忙叫了太太美千子,也没换掉准备穿去插秧的长雨靴,骑上中古机车。美千子用坐垫垫在小绵羊的行李架上,闷不吭气地抓着我。我加足马力,冲上了产业道路的碎石子路。当时,我心慌意乱,完全不记得是怎么到果园的。 隔壁的果园有一个被松树围起的仓库,我把机车停再邻居的果园内,却不敢继续往前走。虽然我很想亲眼证实果园开花了,却更感到害怕,所以无法迈开脚步。 春天的苹果园内,由于树叶很小,可以一眼望到深处。正值春天,其他人的果园苹果花盛开,但我的果园并不寻常,因此我一次又一次确认,怀疑自己看错了,误把邻居的果园当成是自己的。 我探头迅速瞄了一眼,发现我的果园不是绿色,而是笼罩在一片白色阳光下。 啊,好白。 我情不自禁地这么说。 谢谢你们这么努力。 之后,泪水湿润了我的双眼,什么都看不到了。我和太太流着泪,呆立在那里。 那一天令我永生难忘。 虽说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至今回想起来,仍然忍不住热泪盈眶。 苹果树用尽了浑身的力量绽放出花朵。苹果树终于和我心灵相通了。想到这里,就让我欣喜不已。我走到自己的果园,大声欢呼:啊,开花了,开花了! 又蹦又跳地绕遍整座果园。 也许我和版画家栋方志功(按:曾获得威尼斯双年展的殊荣,是20世纪最具代表性的日本画家/版画家之一)先生很像,难道是因为我们身上都流着津轻人倔强的血液吗?栋方被称为“画痴”把毕生的心血都投入版画。有人看到我专心一致地栽培无农药苹果,也给了我“苹果界的栋方志功”这个称号,实在倍感荣幸。 之后,我又去确认了翌年才开始实施无农药栽培的一百二十公亩的苹果园,以及另外两座小果园的情况。 * 一杯酒的敬意 后来我才想起,结果那天连饭也忘了吃。下午三点左右回家后,我又独自来到苹果园,带着日本酒,向每一棵苹果树举杯庆祝。我在每棵苹果树的树根旁倒下少许日本酒,向它们道谢:谢谢你们开花。 自从我停止施放任何肥料后,每年七八月时,果园就呈现出宛如一片晚秋的景象。这简直就像不给人吃饭,却要求他“活下去”一样残酷。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好几年。如今,苹果树终于克服困难开了花。 我也和苹果树一起喝酒,心情实在非常畅快,干脆躺在苹果树下。我仰望着白色的花瓣,忍不住想:实在太美了。 这份宛如梦境般的微醺和蓝色的天空静静地包围了我。 那时候,我的果园里还有很多蛾的幼虫,卷叶蛾更是多得吓人,苹果树居然能够克服这些障碍,回应我的期待。 虽然我身为赘婿,但是岳父母居然允许我的任性妄为。我很庆幸家人都很支持我。 当时,我根本没有想到,我的岳父母一大早已经去过苹果园,看到了苹果花。他们没有告诉我,应该是希望我亲眼看到那一幕吧。只有我和美千子被蒙在鼓里。 最初实施无农药栽培的果园开了很多花,第二年开始无农药栽培的果园也开了六七成的花。我猜岳父虽然不满意,但应该感到喜悦和安心,因为我连累了他们多年。 前一年,苹果树结出了两颗高尔夫球般大小的苹果。在所有果园中,最初停止使用农药的一颗富士苹果树上开出了七朵花。其中五朵被卷叶蛾吃掉了,只结出两颗苹果。我把这两颗弥足珍贵的苹果在佛堂供过后,由全家人一起分享。这两颗苹果的糖度有二十四度,好吃得让人说不出话。 通常着么小的苹果很难吃,根本无法入口,没想到我种出的这两颗苹果美味无比。我把切完苹果的刀子放在苹果上,没想到刀子居然和苹果粘再一起。这么小的苹果中凝聚了这么高的糖分,吃起来已经不是甜而已,而是到达了甜度的极限,简直就像是糖果。 * 复活的征兆 九月左右,苹果树上逐渐冒出新梢,我知道那是苹果树复活的征兆。在此之前,每年八月左右,树叶就完全掉光了。如今,却还剩下三分之一左右。应该没问题了,或许可以成功。我渐渐有了信心。 终于可以靠种苹果维生了。 今年和去年不同。虽然别人没有注意到,但我看到了新的花芽。 虽然花芽只有五毫米大小而已,但苹果树终于有救了。 我的理念并没有错。 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充满自信地告诉太太。 会不会又是一场梦?我内心仍然有一丝恐惧。 只要看花芽就知道。别人的果树上会有比较细的芽,和感觉很饱满也比较粗的芽。粗的是花芽,细的是叶子的芽。 然而,我的果树的树叶都会掉光,所以花芽也很细。不知道是不是营养不足的关系,花芽和叶芽都很细,看起来没什么差异。 我虽然发现了这些微小的变化,却仍然不敢告诉太太。我坚信明年一定会开花,却做梦都没有想到会开出这么多的苹果花。 我很庆幸自己没有放弃。这么多年来,为什么甘于贫穷?从开始尝试无农药后经过了十一年的漫长岁月,其中有九年完全没有任何收成。之前在津轻,也曾经有人挑战过无农药栽培,我也多次造访他们的果园,但他们都无法坚持到最后。因为经济的因素,最多只能撑三五年。我虽然多次产生过“不要继续犯傻了,放弃吧放弃吧”的念头,但隔年还是继续挑战。 盛开的苹果花让我又爱又怜,我舍不得摘除多余的花。对我们全家来说,已经好久没有看到自家果园的苹果花了,所以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 * 邻居的反应 那时候,我的邻居也发现了我的果园渐有起色,为我感到高兴。 开花了,会结出苹果了。大家都向我道贺。 最近,大家对我的态度大为改善,我邻居的农民就是最佳证人。我种的苹果比邻居的更棒。以前,有些人对我很不友善,甚至有人故意把农药的袋子丢在我的果园里。 当我的苹果核其他人种出的没什么两样后,他们不仅不再向我抱怨,甚至有人和我一样,开始挑战无农药无化肥料苹果。有些人虽然没有做得这么彻底,但将原本每年喷洒十三次杀虫剂和杀菌剂混合液的次数,减少到五六次,向停止使用农药的有机农业迈出了一大步。 当年来通知我“开花了”的竹谷银三先生,已经把果园交棒给他儿子竹谷诚,诚也向低农药栽培挑战,成为县里的“特栽农户”。隔壁再隔壁的果农,也开始尝试不使用农药和肥料的栽培方式。年轻的果农正在逐渐改变。 银三先生的太太,可以说是木村自然栽培的宣传部长。只要有人问她:这里有没有一个叫木村的人? 她就会很骄傲地回答:就是我们家旁边的果园。 这位宣传部长甚至抬举我说:木村的时代来临了。 我周围的果农为了我砍掉了苹果树。苹果树的间隔大约是八到十公尺,砍掉一棵树,就可以有二十公尺的间隔。 即使吹西风,农药也不会飘到你家的果园了。 他们为我的果园着想的这份体贴,令我感动莫名。 * 我的经历 一九四九年(昭和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我出生在青森县中津轻郡岩木町(现在的弘前市)我的父亲三上丰志是农民,母亲叫富美江,我是家里的次子。父亲栽种很多农作物,种苹果也有现金收入,生活富足。我从国小低年级开始,每次大人帮我买玩具,不管是机器人/车子或是飞机,我都会把它们分解,拆得支离破碎。 读中学时,我最喜欢有机化学方程式,也对电力很感兴趣,是一个科学少年。我对收音机为什么会发出声音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还曾经自己制作过对讲机,和功率惊人的扩音器,把体育馆的喇叭都震破了。当时正是披头四的全盛时期。 高中时代,我热衷于玩中古机车,改造引擎。我曾经在星期六上半天课的时候,翘课去参加机车越野赛。不知道为什么,校长和班导师骑着机车来为我加油。虽然第二天把我找去校长室骂了一顿,但是整体上来说,是一所老师和学生的感情亲如家人的学校。 最离谱的就是三年级时,我们曾经干过七个人骑一辆机车的荒唐事。家里开机车行的成田忠男骑机车到学校,后来七个同学要去他家玩,结果一辆机车载了七个人。 当我们骑在国道七号线上时,一辆可乐娜小客车超越了我们。不一会儿,就响起警车的声音。我们还说:啊,那辆可乐娜在禁止超越路段超车了。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违反了交通规则。 后方传来“停车停车”的声音,警察问:你们在干什么? 这时,大家才下了机车,被警察狠狠骂了一顿。违反交通规则时,只有骑机车的人要处罚。当时刚好是我骑的车。警用机车离开后,我推着车走了一阵子,但离成家田还很远,大家又一起坐上机车,没想到警察早就料到我们会这么做,在前面等着抓我们。结果,学校处分了我们七个人,要求我们在家禁闭一个星期。 我在家中排行老二,不需要继承家业,所以完全没有务农的打算。我对课业兴趣缺缺,但很喜欢玩机械,也喜欢和数字打交道。二年级的时候,我刻苦用功了一下,考取了工业薄记一级的资格。我想做会计工作,就在毕业前参加了税务师的资格考,结果差一级就及格了。 我从小就经常看到大人喷施农药,所以向来觉得这种重体力工作的农业没有未来可言,当然也无意务农。于是,我瞒着父母参加了求职考试,没想到合格电报送到了农田,被我父亲发现了,他问我:你什么时候要走? 然后,我和一群学生参加团体报到,来到川崎一家名叫辰户,专门生产碟煞disk brake和缓冲器的公司,在那里负责计算成本。 那个时候,每到周末,我就会去湘南的改装车行,埋头于我从高中时代就有的兴趣---改造引擎,和很有老师傅作风的改装车行老板也成了朋友,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一二零马力的skyline增加到三零零马力,并以一天八千圆向老板租借Celica的一六零零GT到处飙车,还在公司成立了摩托车越野赛社团,充分享受都市生活。 没想到,一年半后父亲来接我返乡。加入海上自卫队当飞行员的哥哥,因为健康因素回到老家,父亲要求我协助哥哥务农。我在无奈之下,只好递出离职申请,但完全没有务农的念头。 离职时,公司的常董重松先生慰留我:没有比我们公司更好的地方了,你不要辞职。 重松先生和成本管理课的人一起送我到上野车站,那一幕至今仍然令我难忘。 那一年,我十九岁。 * 所以,我才不喜欢务农 一回到家,就发现台风刚过境,苹果都掉落了,稻田灌满了河水,父亲和母亲正在奋力排水。第二天,全家人就在几乎被水淹没的稻田里割稻子。 所以,我才不喜欢务农。当时,我在心里这么想。那时候是一九六九年九月。 我家的稻田有四点二公顷,插秧时没有插秧机,全都是人工插秧,全家人都要一起下田工作。拿着铁耙为三零亩田施肥要花整整一天的时间,用化学肥料的话工作效率可以提升四倍。对于当时的农业,是化学肥料的全盛时期。 那个时候,我也在岩木町农协的农会会长委托下,协助他处理金融业务。我记得当时我一个人在收成期的稻田里绕一圈,就发现问题所在,经过改善之后,就将农会年底的存款余额从四亿元增加到八亿元。 幸好,比我年长两岁的哥哥丰胜在栽培珍珠菇的同时,身体也逐渐恢复健康。 于是,身为次子的我就决定搬出去住,刚好有人上门提起招赘的亲事。 对象是离我老家走路十分钟的木村家。我和我太太是小学同学,也是津轻中学的同窗。 那所国中是L形校舍,我是G班,和隔了有一段距离的D班木村几乎没有聊过天。有一天,我和朋友喝酒回家后,发现木村家的人都在我家。他们原本打算来相亲,但看到我酩酊大醉的样子,只好决定改天再来。 今天不要再去喝酒了。虽然我父母再三叮咛,但那天我还是喝了酒。因为我同学要加入海上自卫队,所以大家热热闹闹地把一公升的日本酒都喝完了。 后来,因为双方都只有二十岁,我也觉得自己太年轻了,就决定:二十二岁结婚吧。 我在一九七二年九月十七日结婚,从三上家进入木村家,成为入赘女婿。我们在岩木中央公民馆办了一场很低调的婚礼,那天刮起了台风,似乎在预示我们夫妻即将面临的命运。 由于找不到婚礼用的大蜡烛,只好找来很多佛堂用的细蜡烛充数。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太令人不安了。 * 购买巨大耕耘机 进入木村家当赘婿后,我开始专心务农。 木村家有四座苹果园,每十公顷的苹果园差不多有一百五十箱(一箱二十公斤)共三吨的收成。光是名为“星王”的品种就有两千箱。虽然价格很便宜,但很容易栽种,只要洒农药/施肥就可以了。年收入大约六百万元,当行情上涨时,则可以卖到七八百万。 有一次,我在杂志上的型录看到一辆大耕耘机在美国广大的农田上驰骋的照片下,不禁心动了。如果在这里也可以尝试像美国那样的大规模农业,我打算种小麦和玉蜀黍,为此,就需要一台耕耘机。我原本就很喜欢汽车引擎,觉得耕耘机实在太了不起了,便毫不犹豫地用结婚时父亲给我的钱买了一台。这么一来,务农生活变得乐趣无穷。我因为深爱耕耘机,对农业产生了一点梦想。 我买的是美国国际收获IH公司生产的四十五马力柴油引擎的柴油机,要价一百五十万日元,但我开着这辆巨大的耕耘机,一转眼的工夫,就把租来的两万平方公尺的荒田变成了玉米田。每天从农田回家后,都乐不可支地洗车,清洗几乎和我身高差不多的耕耘机轮胎上的泥土,还为车身打蜡。 终于到了玉蜀黍收成的季节,没想到却惨遭貉的肆虐。我在农田里放了虎钳,夹到了一只小貉。我费了好大的工夫,才把对我张牙舞爪的小貉放了出来。一直在旁边守候的母貉并没有逃走,而是拼命舔着小貉的脚。看到他们的样子,我于心不忍,就把一些缺了牙/卖不出去的玉蜀黍放在农田角落,希望它们不要再偷田里的玉蜀黍了。 第二天早晨,我去农田一看,发现那些缺牙的玉蜀黍都不见了。之后,貉再也没有去农田里肆虐。 我认为,这是因为“人类把原本住的地方变成农田,却把所有的收成占为己有,所以才会遭到貉的肆虐”一般人通常会认为,如果喂食貉,会有更多的貉来觅食,导致更大的损失,但实际上并没有发生这种情况。不知道这算不算“貉的报恩”?我在栽培苹果之余,遇到的玉蜀黍和貉这件事,让我对大自然的神奇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西部果友联盟 | © 2014-2015 | 地址:西安市经济技术开发区凤城九路海博广场 | 电话:029-89298328 联系人:赵女士
技术支持:西安网站建设公司| 陕ICP备14008100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