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博尔德所著长崎出岛到江户的游记中有一段文字,描绘了日本农村的魅力风景。
日本农民发挥了惊人的勤劳和智慧,他们将斜坡下方多石的地方开垦成种植谷物和蔬菜的田地。在被深沟分割出的细细田垄中,大麦、小麦、油菜花、圆白菜、芥菜、鸠豆、豌豆、萝卜、洋葱等各隔一英尺排列。没有一根杂草,也没有一块石头……我们站在宽阔的马路上全神贯注地眺望着这美丽的景色。蜿蜒的道路穿过松林,穿过村落,两侧是绿油油的苗床和菜地。细心修整后的模样和家乡公园里的散步小道很是相似。道路的每个转弯处都会有新景致,给行人带来惊喜,仿佛是特意设计的一般。
读者西博尔德的记述,虽然我不是农村人,也不是江户时代的人,却不知为何产生了一种自豪感。
这是几百年来延续至今的日本风姿。
如果说,用石头堆砌成的宏伟教堂和在海洋中纵横驰骋的舰队是欧洲文明的象征,那么,精致规整的水田和一尘不染的道路就是日本文明的精髓。
日本人勤劳刻苦、热爱整洁,以种植稻谷、豆子和蔬菜为生,用心地治理这个岛国的每个角落。
岩木山师耸立在津轻平原上的独立山峰,它山麓下那片绵延的苹果园也不例外。
在每一座果园内,苹果树都修剪得十分整齐,树下的杂草短如草坪。绿油油的茂密树叶反射着夏日的阳光,每一片都宛如经过精心擦拭般闪闪发亮。即使不是西博尔德,看到这片被精心呵护的苹果园,也会情不自禁地发出赞赏。
对苹果果农来说,保持果园整洁不仅是获得丰硕果实不可或缺的工作,更是一种道德修养。
因此,也难怪眼前这片果园的主人会被人用当地方言取了一个很糟糕的绰号“灭灶”。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期的某个夏天——
时序入夏,苹果园里绿意更浓。岩木山上的山风吹过,几亿乃至几十亿的树叶随风摇曳,宛如波涛翻腾的树海。
只有一座果园与这景象格格不入。
最引人注目的,是园内恣意生长的杂草,有些已经高过人的胸口。
不难发现,今年这里还没有割过草。
在这座杂草丛林中,蚂蚱唯我独尊地跳来跳去,蜜蜂乱舞,青蛙扯开嗓子高鸣,田鼠和兔子四处奔窜。这哪里像果园,简直是荒芜的野山。
拨开挡在前方的杂草,一步步试探着走进丛林,这称为“划草”。在这座果园,必须用划草的方式才能走到苹果树旁。
修整高达三四米的苹果树时,需要梯子。一般果园都把草剪得非常短,地面踩硬后,平整得几乎可以打网球,搬动梯子也不需要费太大的力气。然而,在这座果园,搬动梯子就是一项艰巨的任务。果园的主人搬着梯子走在齐胸的杂草中,早已大汗淋漓。
既然这么辛苦,干脆把杂草割一割。而且杂草容易滋生虫子。周围的果农拜托果园的主人赶快修一下草,但他就是固执地不肯点头。
仅此就引起周围勤勉的果农极大的不满,而苹果树的模样更是惨不忍睹。
夏季,其他果园的苹果树树叶繁茂,枝头挂满了青涩的果实,让人担心树枝会被压断。然而,,这座果园的苹果树几乎没有结果,树叶也少得可怜。明明是夏天,树叶却已经掉得差不多了。即使是那些好不容易留下的不多的树叶,有的出现了茶褐色的斑点,有的沾上了黑漆漆的煤烟般的东西,还有的满是坑洞。
这座果园一片荒芜,好像的了皮肤病而掉毛的狗。
为什么会荒芜到这种程度?
附近的果农无人不知。
因为,这里没洒农药。
六年来,该果园的主人没有在园里洒过一滴农药。理所当然地,苹果树会生病,会遭害虫啃食,初春冒出的嫩叶大半在夏天到来前就掉光了。所以,苹果树这几年都没有开花。
而且,果园的主人明知道果园变成了这幅德行,一举一动却更加匪夷所思。
黎明前他就来到果园,有时候从早到晚在抓苹果树上的虫子;有时候就在杂草中坐一整天,一动也不动;有时候又会把醋装进农药喷雾器中,洒在苹果树上,或是用 食用油洗树皮……他的行为根本不像正常的果农。
今天,他从一大早就头枕双手躺在苹果树下。
“灭灶”就是炉灶的火已经灭了的意思。炉灶是一个家庭的生活中心,如果连它都熄了火,就代表这个家已经支离破碎、走投无路了。对果农来说,这是最大的侮辱,但这个男人却“当之无愧”。
不仅如此,他在果园内时坐时躺,别人如果知道他在干什么,恐怕不止骂他“灭灶”,还会怀疑他的脑袋是不是有问题。
他并没有睡着。
夏天的烈日下,茂密的杂草散发出阵阵青草味。虫子在草荫下鸣叫,微风徐徐,变黄的树叶纷纷飘落。不知名的虫子嗡的一声掠过他的脸。
即使身处宁静的果园,躺上一整天,也会遇到各式各样的情况。然而,这个男人对外界发生的事情视若无睹、不闻不问。
他专心致志地用目光追踪着一只害虫。
危害苹果树的害虫不计其数。除了专门吃初春嫩叶和花芽的苹褐卷蛾、台湾卷蛾等卷叶蛾类,还有会啃食叶子的尺蠖、蚜虫、红叶螨,以及会危害果实的螟蛾幼虫和介壳虫……光是代表性害虫,种类就不下三十种。
那天,他专注地观察着尺蠖。
一般的尺蠖最粗也不会超过四毫米,但这只尺蠖比人的小指还粗,长度也比小指长,他一定被苹果叶喂饱了。
身体圆滚滚的它移动的样子很可笑,宛如人类用大拇指和食指时张时合测量长度一般,缓缓移到了苹果叶背后。
它的动作十分缓慢,花很长时间啃完一片树叶后,开始寻找下一片树叶。照理说,他可以随便找一片叶子来吃,但他似乎有自己的标准。
首先,他绝对不吃生病的叶子,即便是健康的绿叶,也不是每片都能获得它的青睐。
它寻找着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理想树叶,慢慢地从一片叶子移向另一片叶子。
原本就已经够让人心焦了,它还不时忽然停下。是察觉到动静受到惊吓,还是只是情绪不稳定?它用最后的伪足抓着树枝,伸直全身,僵硬地静止了十几到二十分钟。它身体表面的颜色、图案和灰白色的苹果树枝令人惊叹地相似,也许是一种拟态吧。仔细观察,会发现它嘴里吐出极细的丝,把身体固定在树枝上。
男人觉得尺蠖再怎么巧妙地伪装,他也可以一眼看穿,但似乎可以骗过鸟儿的眼睛。蠕动的虫子转眼之间就会变成鸟儿的佳肴,静止不动的尺蠖却不会受到攻击。
他从一大早就在苹果树下张大眼睛,不只厌倦地观察着尺蠖的一举一动。
这是侵害他心爱苹果树的可恨敌人。
他认为熟知尺蠖的习性后,也许可以发现消灭它们的方法,只是这观察尺蠖的眼神未免也太温柔了。
从某个角度说,这些尺蠖几乎已经毁了这个男人的家庭。叶子被啃得面目全非的苹果树已经好几年没结果了,他也连续好几年没有收入,一家七口过着赤贫的生活,几乎快走投无路了。
尺蠖不小心掉在他胸前,他便把它抓起来,用放大镜仔细观察它,然后又放回苹果叶上。
“不要吃太多叶子哟。”他对它说。
果园的角落,竖着一块硬纸板广告牌,上面写着:
“警告害虫!如果你们继续在此肆虐,我将使用烈性农药!”
无论怎么想,都觉得他不是正常人。
然而,正因为他异于常人,才会做出这种不可能的事。
他要栽培无农药苹果。
简单地说,这是他的梦想。
至少在那个年代,这是百分之百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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