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寒冷的冬季,有时会不经意地感受到春天的气息。
大自然的变化在不知不觉中缓缓进行,仿佛涨潮般,渐渐对周围产生影响。
人也会不经意地感受到这一点。肉眼看不到的变化首先改变了木村,也影响着他和周围人之间的关系。
木村说过这样一件事。
附近果园的主人看到木村的果园简直成了原始森林,终于忍不住向他抱怨:“至少请你把杂草割一割。”
对方一脸忍无可忍的表情。木村很清楚,这句话虽然很简短,却包含了无数的不满。
对方一定心想,我才不管什么无农药栽培这种天马行空的事,虽然一直以来很气愤,但我总是告诉自己,至少你会把杂草处理干净了,所以至今都没有说什么。没想到现在你连草也不割了,杂草恣意生长,大豆齐腰,要拨开这些才能走进果园。果园里面如同荒山,到处都是虫子飞来飞去,这根本已经称不上是果园了。抓着莫名其妙的梦想不放,多年来屡屡失败,家里也搞得一贫如洗,这是你的事,但不要给别人造成困扰。那些虫子飞到我家的果园怎么办?
所以,对方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木村。
如果在一年前,木村或许会和对方起争执,但那天他默默地听完,之后静静地说:“可不可以请你明天傍晚再来一次?”
翌日傍晚,那个男人和木村一起站在他们果园的交界处。
会生下啃食树叶的害虫的蛾在眼前飞舞。
那个男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木村的果园里没有蛾子飞出去,反而有一两只蛾子逃也似的从旁边的果园飞过来。
木村的果园不像是害虫的发生地,而是害虫的落脚处。
对昆虫来说,喷洒了农药的果园绝对不是理想的生存环境。这个道理显而易见。
附近果园的主人,看到自己的果园使用农药后仍然有这么多蛾,感到十分惊讶。
害虫无法杜绝,所以每年都必须喷洒农药,然而,亲眼目睹后还是深感震撼。那个人自此再也没有找木村抱怨过,而且还把这些情况告诉了附近的果农。
因为他发现木村不像是一般的怪人,至少他在做事。果园里挖了很多洞,据说是为了测量地下的温度。木村热心地从山里泥土和果园泥土的温度不同讲起,告诉他为什么要养杂草。
“你又不是学者。”
虽然那个男人忍不住挖苦,但内心十分佩服。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苹果树的根在泥土中是怎么生长的,他不得不承认,木村并不是毫无根据地让杂草乱长。或许是心理作用,他发现木村果园里的苹果树叶好像比以前健康多了。
姑且不论苹果,木村在果园里种的蔬菜就很漂亮。西红柿的茎差不多有三米高,结了很多果实。他从来没有看过比苹果树还高的西红柿茎。木村的确是一个怪人,但还是应该肯定他在农业方面的才华。
当然,他仍无法完全认同木村,因为木村的果园里到处都是虫。但既然那些虫子不会危害自己的果园,那就让他继续努力吧。
周围人看待木村的眼光渐渐改变了。
在这里,必须向读者澄清一点。
整件事是根据木村接受采访时的内容所写的,并没有向那位要求他“把草割一割”的果农求证,因为木村不愿意告诉我们对方是哪一位。
虽然可以向附近的果园主人叫一一打听,但笔者无意这么做。
这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当时正值壮年的果农可能已经把果园交给下一代了。但从这件事可以深刻了解到,木村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缘故影响附近的果园。
这里所写的只是木村的主观回忆,而且,他也没有整天站在果园的交界处观察蛾子是从哪里飞来的,更无法保证果园内大量滋生的害虫完全没有飞到其他人的果园。因此,无法得知向木村抱怨的人是不是发自内心地接受了他的说辞。即使现在,津轻地区的苹果果农也没有完全接受木村的做法,不,对他持否定态度的果农可能更多。
也许他们认为,木村挑战无农药栽培苹果等于是否定他们栽培苹果的方法。木村越被视为英雄,就越让他们觉得世人在指责他们:既然不使用农药也可以种出苹果,为什么还要使用农药?
然而,木村根本没这么想过,他只是希望自家的苹果树不使用农药,而且最担心自己的做法会给其他果园造成困扰。这也是他从黎明到黄昏整天在果园里抓害虫的最主要原因。
一位近距离观察木村的年轻人竹谷诚渐渐认同了他。他的父亲竹谷银三的苹果园和木村的果园相邻。竹谷诚从当地的农业技校毕业后开始在父亲的果园中帮忙,那时木村的果园已每年都开满苹果花。他从木村挑战无农药苹果的初期就开始观察,当然,他也知道木村的果园病虫害成灾束手无策的状态。
因为竹谷诚年纪比木村小,所以不曾就这事对木村说过什么,但他可以想象当时的大人用怎样的目光看木村。
目前的农药技术很发达,即使邻近果园病虫害增加,也不需要太紧张,只要在适当的时机喷洒适当的农药或杀虫剂就可以。但是,二十年前,技术还没有这么发达,从战后使用新农药才短短四十年的时间,即使喷洒了农药,仍然会遭到害虫肆虐。或许有人因此认为是受到了木村先生的果园的影响也在情理之中。我的果园就在旁边,但根据我的观察,从来没有看到大量害虫从木村先生的果园飞过来。当看到木村先生原本惨不忍睹的果园渐渐好转,我感到很不可思议。我很清楚木村先生没有使用农药。或许这么说有些失礼,但我真的对木村先生刮目相看,觉得他真的完成了创举。我父亲和其他果农看到木村先生果园的变化后,态度也逐渐改变了。这不是道听途说,而是亲眼目睹。亲眼看过木村先生果园的每个果农都会有同样的想法。
当周围的果农看待木村的眼光出现微妙的变化时,木村观察害虫的目光也发生了某种变化。
我在抓虫的时候,忽然想到,不知道它们长什么样?我从家带了放大镜,仔细观察手上害虫的长相。结果发现它长得十分可爱,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目不转晴地看着我。一旦看见它的脸,就无法再痛恨它了。它明明是我必须痛恨的敌人,但因为我是傻瓜,不忍心杀死它,就又把它放回树叶上。明明是害虫,长相却很可爱。大自然实在太奇妙了。我又继续观察益虫的长相。益虫是帮忙吃掉害虫的好虫子,没想到,它们却很可怕。叶色草蛉简直就像电影里的怪兽。人类根据自己的需求把昆虫分为害虫和益虫,其实吃叶子的毛虫是食草动物,表情祥和;吃它们的益虫是食肉动物,面目狰狞。
我每天都在抓虫,没想到却对它们一无所知。各式各样的昆虫都会在苹果树上产卵,仔细一想,我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哪一种卵会孵出什么虫,也不知道这种幼虫会变成怎样的成虫。之后,我开始观察昆虫,一整天都在看它们怎么吃叶子。只要看到虫卵,就毫不犹豫地抓掉,留下几个每天观察、记录。我还把各种虫子抓回家里养。我想起来了,之前还闹过笑话。有一次不小心忘了观察,结果几天后,所有的虫子都变成了蛾,几十只蛾在房间里飞来飞去。啊哈哈哈!根本没办法观察。不过,即使同一种类的蛾,雌蛾和雄蛾飞行方式也不一样。我居然连这一点都不知道。
昆虫的世界太不可思议了。比方说,产在树干上的害虫的卵,颜色和树干一样,这是他们的保护色。通常是一堆直径五毫米的卵块,里面有五十个卵。在距离这个卵块十厘米的地方,有两个其他昆虫的卵,那是瓢虫的。原来是益虫在等待害虫孵化。不过,害虫并不是等着被吃而已,那五十个卵不会一次完全孵化,而是先孵化一般。当这一半的虫子长到一厘米大小时,另一半才孵化。这时,瓢虫孵化出来了。刚孵化出来的瓢虫很小,只能吃后孵化的那一半害虫,先孵化的那一半就会不断地吃叶子长大,躲过被吃的命运。也就是说,后来孵化的那一半是专门用来喂瓢虫的,是为了让先孵化的那一半可以继续生存的牺牲品。看到这种状况,我真的很惊讶。昆虫到底生活在怎样的世界?到底是谁设计出这种方式?我感到不可思议,不得不惊叹大自然的玄妙。或许这么说有点夸张,但之所以有地球,也许就是那些小虫子的功劳。
木村终于发现了一个真理:在大自然中,没有害虫和益虫之分。
正因为有被人类称为害虫的昆虫存在,益虫才能够生存。正因为食虫者和被食者存在,大自然才能保持平衡。这件事本身并没有善恶之分。疾病和害虫暴增,或许是大自然想要恢复平衡所发挥的制衡作用。
自从木村发现树林中的肥沃泥土,开始在果园中培养杂草后,苹果树慢慢恢复了健康,它们顺利地在果园的地下扎根,一推就晃的树越来越少了。
但是,害虫并没有减少,造成疾病的霉菌和细菌也没有消失。如果从自然规律这一点来说,高加索山脉上的苹果树会出现在这里就已经不是一件自然的事。
树林中的橡树,是因为大自然接受了他在那里。
降雨量、湿度和温度,以及和周围植物之间的关系,都影响着植物的生长。当这些条件适合掉落在地面的橡树种子时,它才能生长。大自然选择了橡树,是因为大自然需要它,它才会出现在那里。如果这种关系改变,橡树就会静静地枯萎。
苹果树的情况则不同。是人类种植苹果树,是人类需要苹果。如按照大自然的规律,苹果树应该枯萎,是人类想方设法让它们活了下来。
这就是农业,和有没有使用农药无关。
因此,木村面临的难题是如何让大自然的规律和人类的要求之间取得平衡。果园内还有病虫害,代表某些部分还无法取得平衡。
农药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决这个问题。只要有害虫,就立刻把它杀死,疾病蔓延,就用药剂消毒,结果对大自然的平衡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只要比较山里的泥土和果园的泥土,就可以清楚了解这一点。说得极端一些,现代农业是建立在破坏大自然平衡的基础上。
木村试图寻找可以取代农药的食品,结果徒劳。假如他成功发现了这种可以消灭病虫害的食品,即使对人类无害,但对大自然来说,也和使用农药没什么两样。如此一来,他就不会在那一天误把橡树当成苹果树,更没有机会发现泥土的重要性。
岩木山让他发现大自然太复杂了。面对这么复杂的对手,根本不可能轻易让其取得平衡。
大自然不分害虫和益虫,不仅如此,就连生物和非生物之间的界限都很模糊。土壤、水、空气、阳光、风这些没有生命的物质,和细菌、微生物、昆虫、杂草、树木、野兽等生命体相互结合,形成了大自然。木村决定和整个大自然为伍,要让苹果树的生命融入大自然编制出的生态系统中。
停止使用农药后,我发现一件事。农药会使苹果树对抗病虫害的战斗力衰退,因为它们太轻松了,根本不需要自己去对付这些灾害。就好像整天开车,腰腿功能就会逐渐退化一样。不光是苹果树,使用农药的人也难以对抗病虫害,无法充分了解疾病和害虫。因为一旦发生问题,只要喷洒农药就行,根本不需要深究。我不是在说别人,而是说自己。我之前不是说害虫的卵有保护色吗?卵很小,不管在树枝还是树叶上,都会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很难被发现。况且,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卵会孵出什么虫子,有时候会把瓢虫卵也拿掉。瓢虫的卵是橘色的,一下子就可以看到。那时候,我把害虫当成了眼中钉,整天都在拼命抓虫,却连这一点都没有察觉。当我静下心来观察,才有了很多新发现。
有一天,木村发现在保护色下难以察觉的害虫卵忽然变白了。以前,木村在思考其中原因的同时,会把卵捏死,但那次他没有这么做。他每天观察,发现卵变白的一星期后,慢慢孵化出很小的幼虫。
本村恍然大悟。每次看到相似的情况,就开始记录,最后发现每个卵都一样,在孵化前的一个星期会变成白色。
了解到这一点,除虫就变得很轻松。卵在变色之前绝对不会孵化,只要抓变白的卵就行了。
不可思议的是,把这种白色的卵从树皮刮下后,蚂蚁和蜘蛛这些地上的昆虫会立刻聚集过来,把卵吃得一千二净,好像在等待木村丢卵喂它们。
木村花了这么多年才发现虫卵会变白这件事,蚂蚁和蜘蛛竟生而知道这堆白色的东西是卵,里面挤满了即将孵化的幼虫。瓢虫也一样。虽然是第一次产卵,却知道害虫在哪里产卵,否则就无法解释它们每次都能准确地产在害虫卵的旁边,好像事先测量过一样。
大自然真的充满奥妙。
人类如果没有长时间仔细观察,对大自然的了解还不如刚出生的昆虫。
现在,和苹果树相处三十年的木村,只要看一眼苹果树,就可以凭直觉知道如果虫子产卵会产在什么地方。一经寻找,果然会发现虫卵。
即使害虫卵有保护色,即使体积再小,也逃不过木村的眼睛。如果他看不到,就代表害虫没有在那棵树上产卵。他对虫子的充分了解可以让他下此断言。
或许这种说法有点奇怪,但他是少数在捕捉害虫的能力上不输给瓢虫的人类。
我经过很长的时间才能做到这一点。对付疾病也一样。我一直觉得醋应该很有效,但使用了一段时间没什么效果。原因是我没有看到应该看的地方,农药的喷洒浓度和时机很重要,醋的喷洒浓度和时机的重要性更是不在话下。因为醋和农药不同,无法彻底消灭霉菌和细菌,虽然农业有关法律把醋称为特定农药,但其实完全是两码事,从来没听过有人喝醋自杀。醋对人类来说是健康食品,具有杀菌的效果,只是这种效果很弱,我需要靠这种微弱的杀菌能力,来弥补苹果树对抗疾病的能力。因此,我必须对细菌和霉菌有充分的了解,先发制“菌”,不能只是简单地喷洒。之前我没想到这一点,只看到疾病,只想消除这些疾病。
疾病也是大自然的一部分。
有些年份的初春季节多雨,有些年份梅雨季节的气温没有上升。
大自然每年都展现出不同的面貌,苹果树每年发生疾病的时期、方式也不一样。疾病和气候有密切的关系,当木村发现这一点后,醋才终于发挥功效。
在果园里播下大豆培育杂草的第二年,果园的状态有了明显的改善。
苹果树在春天长出来的叶子,到了秋天都没有掉落。
虽然剩下的叶子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但木村仍然开心得想要跳舞,要知道在此之前,还未人夏叶子几乎就掉光了。
当然,这不光是醋的效果。
果园的泥土变得像山上的泥土一样松软,苹果树的根深扎其中,苹果树变得健康,醋发挥了效果。木村认为,这是几项条件结合在一起出现的结果。
不根据实际情况胡乱喷醋,绝对不可能出现这种结果。
说得夸张一点,只有整体把握大自然,醋才能发挥效果。
现在就很清楚了,只要了解今年的梅雨季节从什么时候开始,夏天的气温是不是可能不太高,周末是否会下雨……就可以预测疾病发生的日期。在霉菌和细菌活动加强之前喷醋,就可以获得理想的效果。天气预报有时候不太准,所以要学会自己看天气,至少要比天气预报准确,这就是使用农药和醋的不同。就像炸弹和刀,两者都是杀人武器,但不管要谁,只要把烽弹丢下去,就可以轻轻松松地杀死几千人;但刀子不行,如果没有学过剑术,杀一个人很难,如果不懂得运用,就只是装饰品而已。啊哈哈哈!这个比喻不太恰当。
重要的是,醋必须借助人类的经验和能力才能发挥功效。反过来说,越了解大自然,醋发挥的效果就越大。虽然那年的树叶有三分之一留到秋天,但和周围的果园相比,还是惨不忍睹。因为对其他果园来说,不掉叶子才是理所当然。看着那些勉强留在树上的叶子,觉得苹果树好像在对我说:要张大眼睛看清大自然,要更勤快地动手。
持续喷洒相同浓度的醋,霉菌和细菌会出现抗药性,醋就无法继续发挥效果。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木村掌握了稍微改变醋的浓度后再使用的技术,也买到了酸度更高的酿造醋。
毫无疑问,醋是因为苹果树本身变得更加健康才能够发挥效果,但木村用醋技术提升也是事实。正如他所说,即使没有掉落的叶子只有三分之一,这也是很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大自然的现象和实验室里的不同,不会由单一原因造成。即使是很微小的变化,背后也隐藏着无数相互影响的动因。如同好几个小浪花会变成大浪头一样,无数微小的变化彼此结合,甚至会引起意想不到的巨大变化。
虽然看起来寥寥无几,但那三分之一的树叶为苹果树带来了不小的变化。
翌年的初春,苹果树长出了十厘米的新梢,也就是新枝。
生长停滞了好多年的苹果树再度生长。
果园入口的一棵苹果树开花了。虽说开了花,但不仔细看一定会错过。
开始无农药栽培时的八百棵苹果树将近一半枯萎了,剩下的四百多棵苹果树中,只有一棵开出了七朵花。
木村已经好久没有在自己的果园中看到苹果树的花了。那是他撒大豆后的第三年、所有果园停止使用农药第八年的春天。
果园里开了七朵苹果花。
这七朵花中,有两朵结了果。那两个苹果是那一年的全部收成。
在佛堂祭拜过苹果后,木村全家人一起分享。
两颗苹果好吃得令人惊讶。
木村从懂事前就开始吃苹果,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苹果。
并不是心理作用。整棵苹果树的养分都被两个苹果吸收了,当然没理由不好吃。
那一年晚秋落叶之前,,还有兰分之二的树叶留在枝头。
木村漫长的苦战终于看到了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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