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九年八月,木村出生在青森县中津轻郡岩木町。
他本来并不姓木村。
他是世代务农的三上家的次子。三上家虽无万贯家财,却拥有相当多的农田。另外,经营苹果园还有不少收入,生活上不曾拮据。在那个时代,香蕉贵的吓人,苹果是常见的水果,价格十分稳定。苹果产地津轻地区的农民称苹果树是摇钱树,只要家人齐心协力种植苹果,就可以过上富足的生活。
三上家的祖父是老派人,小孩子在家读书就会挨骂。那时候,农村人都以为,钻研学问只是一种爱好,农村家的孩子热衷读书,早晚会提出要去大城市读大学,到时候父母只能买田供养孩子。所以,他每天只能等到半夜祖父睡觉以后才开始做功课。
家里不可能帮他买书桌,半夜如果开灯立刻会被发现,只能把苹果箱放到窗边当书桌,靠窗外的雪光读书。母亲偷偷帮他拿来蜡烛照明。用一根蜡烛会有影子,他记得经常一次点三支蜡烛。
“如果不做功课会被老师骂。我根本是被夹在爷爷和老师中间。”
木村说完笑了起来,他应该不讨厌读书。他擅长的科目是数学和自然,绘画方面的才华也不输给大人。有一次,作业要求在拉门用纸上画水墨山水,结果他交上去的时候被老师骂了一顿。后来,那幅画虽然在比赛中获了金奖,但老师一直深信那是请大人代劳的……
少年时代的他最热衷的还是机械。
和其他小孩子一样,他小时候也玩玩具,但和一般人的玩法不太一样。
小学低年级时,他央求祖父买了机器人玩具,回到家时,机器人已经被“五马分尸”。在回来的公交车上他已经把机器人肢解了。不管是汽车还是飞机,无论什么玩具……不,不光是玩具,他甚至趁大人不备,把家里的时钟和收音机都拆了。无论大人怎么骂他,他都当作耳旁风。
对少年时代的他来说,玩具并不是用来玩的,他只想知道玩具能动能冒出火花的原理。了解机械内部构造就是最好玩的游戏。
这和时代也有一定的关系,那时正是五六十年代,电视机、冰箱和洗衣机被称为三大件,从战败打击中站起来的日本,正迎来一股机械文明的浪潮。
井深大创办的SONY的前身东京通信工业,本田宗一郎设立本田技术研究所,都是在木村出生三年前的一九四六年。进入五十年代后,本田开始生产第一辆摩托车“梦幻D型”,东京通信工业也接二连三地推出录音机,半导体收音机等新产品。
新产品成为富裕生活的象征,也寄托着人们的向往。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这种新产品可望不可及,小孩子更是根本没有机会接触,但小孩子的游戏总是反映出当时的时代特征。如同现代的孩子热衷网络,当时的孩子也无不迷恋机械的神奇。一旦遇到神奇的东西,就想了解其中的奥秘,这是孩子的天性。他们总忍不住把周遭的机械拆解,不论是有发条装置的机器人还是汽车玩具。只是像木村那样还没有玩就直接拆掉的小孩子并不多……
随着逐年长大,木村尝试通过自己拆解所学知识对那些器械进行重新组合,并从中找到了乐趣。
中学的时候,我对电力产生了兴趣,很纳闷为什么收音机可以接收电波,电波可以转为声音?于是,我自己做了一个无线对讲机。我记得是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如果在家里玩,一定会挨骂,我就去外面做实验,把电线从电表前面拉出来。现在的电表应该没办法拉出电线,以前很简单。哈哈哈,我干了坏事,这是偷电。我从电线杆上直接把电线拉下来,检查无线对讲机能不能用,结果,螺丝刀不小心把电路弄短路了。如果在家里,最多只是保险丝烧掉而已,但我是从外面拉的,结果电线杆上的保险丝烧掉了,附近四十多户人家都停了电,当时被骂得很惨。
木村的调皮捣蛋从来没有停止过。
他曾经试图根据专业杂志上刊登的电路图制作原始的计算机。那时计算机线路还使用真空管,据木村说,真空管是他偷偷从学校的播音室里的旧机器上拔下来的,如果他的尝试顺利,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学校的播音还能够继续,可知真空管的状态有多差。
开始制作后,我才知道需要很多很多真空管。因为我没有把书看完,只是按照说明做下去,刚开始时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后来才发现,如果那台计算机完成,差不多有三层楼高。我这才知道我自己根本不可能做到,即便找遍整个青森,以一个中学生的力量,也根本不可能搜集到这么多真空管。
高中时代,他做过好几台扩音器。当时正是吉他乐团的全盛时期,他受玩电吉他的朋友之托,废寝忘食,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完成了。只是那扩音器功率太大,差一点把体育馆的窗户震破。窗户侥幸逃脱,但体育馆的喇叭被震坏绝对是他惹的祸。电吉他插上扩音器,刚拨动琴弦,喇叭就发出爆炸般的声响,之后就不吭气了。学校的喇叭最大功率只有五十瓦,而木村的扩音器功率将近一百瓦。
一旦迷上某件事,就完全不见其他。他这种性格是天生的。
高三时,他迷上了摩托车,像飙车族一样半夜在农用道路上狂飙,结果在山路上发生车祸,断了好几根骨头。听起来很像他的作风,可他爱上摩托车是因为引擎。我骑过本田CR93等各种型号的摩托车,也曾经用很便宜的价格向三泽基地的美国大兵买二手摩托车。车买回来就直接骑很无趣,我就自己改装。虽然被称为飙车族,我却对增强排气声音完全没有兴趣。其实只要稍微改装一下引擎,就可以大大提升摩托车的性能。
火花塞点燃空气和汽油的混合气体,使之爆炸,再借由活塞和曲轴将这种能量转化为动力。构造虽然简单,却蕴含着深奥的学问。在人类发明的众多机械中,内燃机可以说是最出类拔萃的。对引擎了解越深,改造的可能性就也越大。
木村成了这种无穷奥秘的俘虏。
如果木村生长在大城市,或者再晚一点出生,也许会成为优秀的赛车队技师,或是汽车引擎研发人员。
然而,出生在昭和二十年代津轻地区的他,甚至不知道世界上有这种职业。
我在家中排行老二,不需要继承家业,所以我没打算务农。看到父母务农,我觉得那没有前途。那时,我满脑子都在考虑效率问题,是典型的追求效率者。高二时,我获得了会计一级证书,想去当会计师,高中毕业那一年去应试,结果名落孙山。后来通过求职考试考取了川崎的一家公司。那是日立的一家子公司,为沙特阿拉伯、伊朗、伊拉克等国家的工厂建造生产线。那时流行集体外出务工,我搭津轻快车,在昭和四十三年(一九六八年)二月二十三日抵达上野车站。好像坐了十七个小时。之前听《啊,上野车站》这首歌,原来这里就是上野车站,我到了这么了不起的地方。车站里人满为患,月台多的数不清。我既惊讶又感慨,沉醉的看了好久,才突然回过神。
我不知道怎么转车去川崎。原以为上野和川崎很近,没想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我向站务员问了老半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到川崎,看到公司人事科的人来车站接我,当时真的很高兴。川崎的太阳是橙色的,实在太令人惊讶了,我一直以为夕阳是红色的,可是我在那里从来没有见过红色的夕阳。
那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川崎。
那时没有任何环保政策,工厂无数的烟囱就是繁荣的象征。川崎是日本屈指可数的工业区,城市污染也达到了极致。
十字路口充斥着货车吐出的黑色废气,几乎让人无法呼吸。即使在天气晴朗的日子里,工厂排出的废烟也会让天空灰蒙蒙的。到了夜晚,都市的灯光让天上的云也亮的瘆人。早晨,木村穿着雪白的衬衫出门上班,当看着橙色的夕阳回到宿舍时,白衬衫的袖子已经被油烟熏脏了。河流像臭水沟般浑浊,走在河畔,恶臭会让人忍不住捏起鼻子。自来水难喝的根本无法入口。这些在弘前都是难以想象的事。
然而,木村并不觉得自己来到了一个鬼地方,反而觉得这才是工业发达的都市。告诉老家的朋友,大家一定会佩服不已,觉得不愧是大城市。木村在向往已久的大都市里意气风发地工作。
他被分配到成本管理科。
在那里,他第一次接触到真正的计算机,而不是电路图。
考取会计证后,以为可以靠算盘养活自己,所以很好奇计算机到底有什么能耐。我当时用的是IBM的计算机,是那种要把穿孔卡片插进读卡机操作的旧机型。结果,不到一个月我就发现,这只是处理旧有数据资料的机器。无论多么高性能的计算机,不输入数据资料就无法使用。数据资料都是过去的,就算搜集再多资料进行计算,都无法创造出新的事物,更无法开拓未来。所以,我觉得计算机只是玩具而已。
但我也知道,人类会成为这种机器的奴隶。目前的社会正是这样。越来越多的人和计算机一样,只懂得运用现成的东西,不会用自己的脑袋思考。网络也一样,大家以为任何事都可以在网络上找到答案。
木村并不是讨厌计算机,对他来说,学会卡片打孔的方式,学习计算机的结构、研究隐藏在计算机内的黑盒程序,就像小时候拆解机器人,只是一种娱乐。
川崎的生活给木村留下了美好的回忆。工作乐趣无穷,在公司里受到前辈的照顾。成本管理科最核心的工作就是核对各科的经费,他的工作是要督促各科节省经费,照理说是一项惹人厌的工作,但无论他去哪一科都很受欢迎。大家经常说,只要他一出现,整个科室的气氛就活跃起来。也许是他夹杂着津轻口音的大嗓门和天真纯洁的笑容起了作用。
每个周末,他都去湘南的改装车行。他和老板成了好朋友,一心扑在高中时代就兴趣浓厚的引擎改造上。
那时候的车子几乎都是丰田Celica 1600GT或是日产Skyline,为了增强引擎的动能,要把凸轮轴磨得像镜子一样闪闪发亮。必须边磨边用指尖确认消磨状况,但那是以千分之一毫米为单位的世界。习惯之后,光是用手指摸一下,就可以感受到这千分之一毫米的差异。人类的感觉实在太惊人了,比机器更精确。这样就可以把当时差不多一百二十马力的日产Skyline轻轻松松升级到三百马力。那时候我经常想,如果可以靠这个吃饭,应该会很有趣,但不久,我不得不奉命返回故乡青森。
木村在川崎那家公司工作了一年半后离职。他说的“奉命还乡”来自他的父母。原本打算继承家业的哥哥加入了自卫队想当飞行员,作为老二的秋则不得不回家继承家业。
返乡当天,台风刚在青森肆虐完毕,只有祖父一人到弘前车站接他,家里其它人都去抢救遭受暴风雨摧残的苹果园和水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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